> 树林里有风声。
所谓“风”,通常来说并非无声无形,只有在树叶密布的地方,才会因叶子的婆娑而让人察觉其形态。
然而,此时此刻德瑞米听见的,并非由此而产生的风声,而是更为尖锐的、穿梭而过的风声。
——是箭矢的破空声。
听见那声音,瑞德米脸上露出一抹浅笑。
他大步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,身边有二十年树龄的树木摩擦过他的肩甲。
瑞德米知道它们的具体年龄,因为它们都是在村落被废弃后才开始生长的——从那时到现在,正好二十年。
现今他们扎营的地方就是个村落的遗址,时间让房屋残破不堪,他们干脆没有费心寻找,直接搭起帐篷。
而安定下来后,某个人就消失了——瑞德米之所以来到这里,便是为了寻找他。
箭声仍在响着。
拨开些许树枝后,他看见了远处树干上挂着的箭靶。
靶心已经刺入了几支箭,却没见到射箭人的身影。
瑞德米抬起头。
树梢上,一个身影正在枝叶间飞蹿着。
他轻巧地从一个枝头跃向另外一个,墨绿色的斗篷几乎让他和身边的树木融为一体。
若来人没有什么经验,大约只会以为是什么小动物在那树丛中穿过,接着,一道银光便从那树丛里闪出。
“咻”,箭矢下瞬便命中了靶心。
而那小动物已经蹿向下个枝头,重复起了自己方才的举动。
当瑞德米走进弓的射程范围内时,那身影忽地在半空一翻,随机消失在树叶的遮盖中。
瑞德米的脊背顿时一凉,有个声音压在他身后,低声说道:“别动。”
“提斯塔。”瑞德米微微苦笑,“早就发现是我了吧?”
“唔。”身后的人低低应了声。
脊背上微凉的东西被收走,后头的人悄无声息地退了一步。
在林间,那脚步几乎没有声响,若不是瑞德米早就看过无数次对方的动作,也不会断定他已经退开。
早先,在他们最初相遇的那段时光里,每次他闯入提斯塔的锻炼地,他总是会遭到这样的对待。
现在——这种举动几乎已经成了他们间的嬉闹,让瑞德米心头微颤。
他转过身,面对自己多年的好友,穿着墨绿色斗篷的巡林客正看向他,一双绿色的眼睛如同新长出的嫩叶。
“提斯塔。”瑞德米又叫了一声。
“嗯。”提斯塔应了,垂下眼,扭头去回收自己的弓箭。
“才一个恍神,你就跑到这里来了。”瑞德米倒是没有介意对方的态度。
“我……想在明天之前再练习下。”提斯塔顿了顿,而后说道。
“明天……是啊。”瑞德米叹息一声,“提斯塔,你真的要去吗?”
“怎么现在还说这个?”提斯塔从靶上抽出箭,“父亲也已经同意了。”
“团长也真是,居然会愿意自己的儿子去那种地方。”瑞德米嘟囔一声。
“毕竟这是我自己的意愿。”提斯塔说。
——提斯塔·格瑞恩,格瑞恩佣兵团团长的养子,同时也是佣兵团的一员。
在瑞德米眼中,在他们这个年龄段,他的箭术无人能敌。
他不确定这之中有多少是他们亲近导致的错觉,但他宁愿这份错觉延续下去。
“可是空穴……”瑞德米说,“万一有闪失,可是有去无回的。”
二十年前出现在这一地区的巨大迷宫。
人们因其危险,与它的所在地,将它称为“亚斯里空穴”。
格瑞恩佣兵团的任务,便是探索这一空穴的内部。
“正因如此。”提斯塔牛头看着他,“你才应该退出先谴小队。”
“提斯塔,你这就是不相信我——”
“如果你死了,佣兵团里大概有一半的女性会哭,剩下的那一半已婚。”
这句俏皮话让瑞德米笑了起来,他说:“我才没有那么大魅力呢。”
“只是你自己不自觉而已。”提斯塔没有理他。
“你是在吃她们的醋吗?”
“别开这种玩笑。”
“如果我说,这不是玩笑呢?”
他这句话说得又轻又淡,一下子轻飘飘地落下来,直让提斯塔瞪大了双眼。
“瑞德米……?!”
“我想过了,提斯塔。”瑞德米收敛起了他一贯的笑容,“进入空穴是件相当危险的事。”
之前进入其中的探险队没有一支能全身而退,至今他们拥有的也只有一份一层地图。
而在得到地图后的那些年里,迷宫始终在扩大着。
“——所以,我希望亲自保护我所爱之人,让他能够平安归来。”
瑞德米如是说道。
他的眼
睛径直注视着提斯塔的双眼,注视着那双绿叶一样的眼睛、从震惊转变为惊慌。
嘿,他在慌张,瑞德米想,这可不太常见。
格瑞恩佣兵团的提斯塔,从小和佣兵们一起长大,人言他有着超越同龄人的冷静与果断。
但现在,他因为自己的话而明显慌乱了起来,这太有趣了,让瑞德米忍不住想把这场景描绘下来、随身携带。
他喜欢提斯塔的各种表情。
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,等他注意到时,他就已经这样了。
“我也……希望能在进入空穴前,把这件事告诉你。”而后,他继续说道,“我……我演练了很多遍,最终也只知道这种说辞。”
毕竟以往,他都是被表白的那一方,他还从未试过这样向人倾述自己的感情。
即便被拒绝也没有关系——他这样想着,此时此刻的他,只是想把这件事说出来、让眼前人知道而已。
这种情绪在胸腔里徘徊、澎湃,近乎到了不说出就会爆发的地步。
所以,他说了,他甚至预想了自己能从提斯塔眼中看到厌恶或者抗拒,然而那种情绪并没有出现。
他由是又燃起一丝希望,更加热切地注视着对方的眼睛。
“我想……和你成为恋人。”
而提斯塔别开了目光。
他的声音有些僵硬:“别说这种话。”
“为什么?”瑞德米有些惊讶——不是因为拒绝,而是因为他觉得有些不对,“提斯塔,你在隐瞒着什么。”
这不是句问句,而是个结论。
他近乎本能地意识到对方有所隐瞒,这本能建立在他们多年相处的基础上。
“我没有。”提斯塔生硬地否定:又是一个他有所隐藏的证据。
“那,提斯塔,你能告诉我你拒绝的理由吗?”
“这……”
“为什么?我只想弄清楚这点。”
“瑞德米——”
“我希望你能告诉我。”
不知不觉中,两人的距离被拉近,瑞德米几乎已经能闻到提斯塔身上青草的气味。
巡林客身上总是沾染着草木的气息,提斯塔这样更习惯于行走于丛林而非人群的巡林客更是如此。
往往,把他重新带回人群是瑞德米的任务,他会和提斯塔并肩而行,即便在最危险的地方也能把后背交托给对方。
渐渐的,提斯塔已经退无可退,他背后就是树木,树干抵住了他的脊背。
瑞德米那凑近的气息让他有些脸红。
“我……我……”
——他有个秘密,他的父亲交代他绝对不能告诉旁人。
他也同样害怕它暴露在人前,那想法根深蒂固,让他在此时此刻、动惮不得。
要把它告诉瑞德米吗?要说吗?就像瑞德米所说的,他们可能面临着一趟有去无回的旅途。
“我是、……”提斯踏的话却在版图噎住了,他忽地发现,保守一个秘密太多时间,他竟不知该如何开口才好。
瑞德米正在注视着他,他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困惑且柔和的光芒。
提斯塔咬了咬牙,忽地做出了一个连他自己都未曾想过的大胆举动。
他抓住瑞德米的手,塞进了自己下身。
“提斯塔?!”瑞德米一脸震惊——他和提斯塔一样没想到他会这样做。
手指碰触到对方常年覆盖在衣裳下的皮肤,碰触到他大腿内侧常年不见阳光的地方,男性欲望的后头,则有一团柔软——
提斯塔已然面红耳赤。
他垂下头,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睛,他压低声音说道:“我的身体……是畸形的。”